桑黄

【靖苏】庙堂之远 (1)

(不啰嗦了,见面吧)

1. 水牛

 

萧景琰是来凭吊故人的。

 

正月初三,街面上一派喜气洋洋。今年是罕见的暖冬,少雪,风轻。日头之下,几个叫卖的汉子竟捋起袖子擦着汗,生意做得热火朝天。

 

萧景琰收回目光。阁楼上就清冷多了,阳光照不到,茶客也只有三三两两。

 

迎客楼是廊州数一数二的酒楼,过年时节更是客似云来,唯独这厢听书阁最为冷清。大过年的,平日里的茶客都忙着应酬亲朋好友去了,本来就没几个人有这闲情逸致来听书,偏偏这说书人又不识时务,不会换个喜庆应景的故事。

 

“又一年,叹琅琊榜上再无名~”

 

说书人的醒木在空中划了一圈,轻轻落下。

 

啪。

 

稳稳敲在萧景琰心底。

 

杯中茶不知何时又被满上了。萧景琰转着茶杯,看着黄褐色的茶汤出神。武夷茶,小殊最爱的武夷茶。

 

去年清明,萧景琰借劳军之名去了北境,在梅岭行了一次公祭。数日前,京城年终尾祭,萧景琰将颤颤巍巍的老皇帝扶下了祭台,转身就宣称皇上需要静养,今年仪典一律取消,安排好一应事务后就悄悄来了廊州,只为走一走林殊当年走过的路,看一看林殊当年看过的风景。他时间不多,正月十六复朝开印前就要赶回金陵,若待登基后更不可能有这个闲暇。就当是最后一次随心妄为吧。

 

萧景琰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。

 

“走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

下了阁楼,穿过中庭小园,再往后便是迎客楼的客房,也是萧景琰一行人在廊州落脚的地方。列战英跟在自家殿下身后,习惯性地看看左右岔道,谁知这一眼就楞住了。只见左方厨房顶上有一蓝色身影跳了下去,转瞬间又蹿回屋顶,手里还多了个甜瓜。

 

这不是飞流是谁呀?

 

在廊州见到飞流并非意外,列战英却犹疑着是否要告诉萧景琰,毕竟殿下见到飞流肯定又要想起苏先生了。

 

“水牛?!”

 

哎,该来的躲不过,列战英默默为太子殿下叹了口气。

 

 

 

 



萧景琰大步在前走着,心神却有些放空,所以当少年那声清亮的“水牛”传入耳时,他愣了一刻才知道转头看。伴着衣袂拂风之声,少年已正正落在他身前。飞流长高了,嘴周还多了些须根的踪影。

 

满腔感慨正不知从何说起,飞流倒是先咧嘴笑开了:“呵呵。”接着冷不防抓住萧景琰的手腕蹿了出去。

 

萧景琰几乎立马要跌趴在地上,所幸手腕被飞流硬地一提,脚下加快两步,这才勉强跟上。飞流轻功好,萧景琰被拽着跑得吃力。慌乱中他们好像出了中庭,拐过两三个弯,飞流撞开了一扇棕漆院门,有个人想拦住他们,还没看清脸就从视线消失了,接着右脚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门槛拌了一下,一个踉跄差点失了平衡。

 

萧景琰很久没有过这么狼狈了,脚趾疼得要紧,眼花目眩之感还未消退,前方又响起了始作俑者兴奋的喊声:

 

“苏哥哥!”

 

三个字犹如一声惊雷,萧景琰彻底怔住了。

 

 

 

 



这个暖冬梅长苏过得很舒心,火盆添一个就够了,门窗也不用时刻关得紧紧的。他望望院外的阳光,顿时心生向往。看了一天的账本,眼睛胀脖子酸的,索性去院外坐坐,晒晒太阳吧。想毕他重新提笔,打算做完最后的摘录就去歇息。

 

忽然院门方向传来“嘭”的一声,惊得他手一颤。刚抬头探询,就见飞流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房门口。

 

“苏哥哥!”

 

飞流定是高兴极了,可身后怎么还拉着个踉踉跄跄的人?

 

这时飞流松了手,一脸兴奋地向那人一指:

 

“水牛!”

 

梅长苏有些尴尬。飞流虽说心智不全,但还不致于会混淆人和动物。可此人衣着华贵,英气逼人,取名定不会有如此乡土气息,想必是绰号吧。直呼绰号怕是不好。而且此人自进屋后就不发一言,只是圆瞪着双眼看自己,耳根还红红的,怕是恼怒了。

 

正想着,另一名青年喊着“公子”也跟了进屋,站定后却一同瞪向自己。

 

梅长苏可不是如此失礼之人。他连忙放下笔,起身绕过书案来到二人身前一拱手。

 

“飞流带来的朋友自然是贵客,请问二位如何称呼?”

 

一阵沉默。

 

更尴尬了。

 

对方只瞪眼不回礼,梅长苏双手晾在空中也不知该不该放下。他看向飞流,又看回二人。

 

最后还是后面进来的那位青年首先反应过来。

 

“哦,那个,我家公子姓萧。”

 

“叫水牛!”飞流愉快地补充道,一脸邀功的样子。

 

 

 

 



萧景琰很清楚自己并非在做梦,可此刻的感觉却比梦境更莫可名状。触觉仿佛已消失,只感到一种胀胀麻麻从四肢百骸生出,又汇成一股沿背椎涌上后颈,蔓延到面部耳根,滚烫滚烫。四周似乎弥漫起白雾模糊了景物,只剩中心焦点那人是清晰的。他清晰地看着他一手扶袖一手放下笔,看着他双手撑着书案站起来,看着他来到自己跟前优雅地行礼。仿佛是回到了两三年前的苏宅,接下来微微泛白的薄唇就会不紧不慢地说一句“靖王殿下”。

 

可是没有。

 

“飞流带来的朋友自然是贵客,请问二位如何称呼?”

 

行的是平辈礼,坦荡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不出丝毫喜悦或惊讶。萧景琰心底沉了沉,思维反倒清明了些。此时的梅长苏也不再是一丝不苟的玉冠束发,而是一派江湖人打扮,只用玉饰青巾束起部分头发,剩余的自然披散,两缕青丝从双鬓垂到胸前,平添了几分洒脱出尘。

 

“哦,那个,我家公子姓萧。”

 

“叫水牛!”

 

萧景琰很想喊一声“小殊”,又想问一句“你不记得我了吗?”嘴唇动了动,先说出口却是:

 

“你,你没死。”太好了。萧景琰心里轻叹。

 

“难道这位萧公子觉得在下该死?”

 

怎么会呢?

 

“不是不是,我家公子不是这个意思,他高兴还来不及呢。”列战英的声音在身后及时响起,倒是彻底唤醒了萧景琰。

 

他有些僵硬地拱手赔笑,“失礼了。萧某两年前听闻梅宗主离世,甚是痛惜,如今得见真人真相,一时感慨失言,还望梅宗主见谅。”

 

梅长苏浅浅一笑,看似也没放在心上。

 

“萧公子是性情中人,在下又岂敢责怪。萧公子,这边请。”说罢便将人引向客座。

 

众人盘膝坐下,一时无言。都说近乡情更怯,萧景琰此刻反而不太敢直视梅长苏,目光只随着梅长苏泡茶的双手流动。耳边只有倒水声和茶具落案的轻微碰撞声,萧景琰忽然觉得这样静静地也挺好的,何必急于一时让腹中疑问打破这安宁。只见梅长苏一手倾壶一手按盖,黄褐色的茶汤缓缓地从青瓷茶壶注入四个小杯,顿时蒸汽缈绕,茶香满室。

 

武夷茶。

 

萧景琰会心一笑,双手接过梅长苏递来的茶杯,“谢过梅宗主。”

 

 

 

 



梅长苏心里有点急,院里来了两个陌生人,按理说江左盟的人早该出面处理才对,不可能只让他一人在周旋。对方左一个梅宗主右一个梅宗主的,听得他心里没底。现在茶都泡好了,再不出来解围就瞒不住了。好吧,可能早就瞒不住了。

 

“谢过梅宗主。”

 

看,又来了。

 

梅长苏望一眼屋外,还是连个暗示都没有。怎么办?坦白?

 

“萧公子客气了。其实所谓宗主只是兄弟们抬举给挂的虚名,实际上大小事务都是黎舵主在负责。在下在江左盟的职务只是位小小的账房先生而已。”这倒不算假话,他确实在查账。

 

“先生过谦了,”那位萧公子只是笑了笑,抿了一口茶。不显山不露水的,梅长苏一时拿不准他是真信了还是在演戏,或者,其实毫不在意?

 

“不过说起黎舵主,初一那天我曾登门拜访不遇,如果先生见到他能否帮忙转告一声?上元节之前我都会住在迎客楼。”

 

“当然可以,举手之劳而已。”梅长苏边说边为各人再满上茶,乘机又看了一眼窗外,刚好看到甄平露出半张脸又隐了回去。这下好了,梅长苏暗地松了口气。

 

他轻轻放下青瓷茶壶,提起炉上烧水的铁壶晃了晃,“噢,没水了。二位请稍候着,在下去去就回。”

 

谁知他这一起身就牵动了在座三人。

 

“诶?你怎么亲自……飞流。”

 

“苏哥哥。”

 

“苏先生,要不让我去吧。”

 

果真在演戏啊。梅长苏直接笑了出来:“哪有让贵客劳烦之理?飞流,代我好生招呼两位客人。”说罢转身一拂袖就走出门外。

 

“啊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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