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黄

【靖苏】庙堂之远 (3)

(谢侯爷友情客串)

3. 三人行

萧景睿也来了廊州。

 

今年皇上抱恙,京城取消了不少新年仪典。莅阳长公主趁机来到廊州倚秀山上的纯如庵诵经礼佛,一还多年夙愿。萧景睿和谢弼自然是要陪着。

 

只是故地重游,萧景睿心中不禁感慨万千。多年前他与梅长苏在山脚下赏梅的时候,他仍是宁国侯府的大公子,而他仍是自己最羡慕的江湖人。如今再忆起梅长苏,脑海中出现更多的却是他施施然作揖的白衣谋士模样,或者战场上铁甲银盔,玄色披风在身后肆意飞扬的挺拔身影。

 

斯人已逝,未亡者能做的也只是遥祭一二而已。

 

于是萧景睿备好香烛茶酒,交待好二弟照顾母亲,只身一人下山,再次踏入那片梅林。

 

林子并没有正式名字,大家都只管它叫倚秀山梅林。倒是穿林而过的那条小溪被正正经经地命名为梅溪。

 

萧景睿来到梅溪边上向北而跪,摆好香烛祭品,神情肃穆。

 

“苏兄……”

 

窸窸窣窣。

 

有人!萧景睿立即扭头查看,只捕捉到那人离去的半抹身影。

 

毕竟不是私家园林,有其他游人也是正常。只是这一变故将萧景睿准备好的话都打乱了,一时接不下去。

 

“苏兄当知我心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”

 

然后一个磕头。

 

窸窸窣窣。

 

这次还两个人。萧景睿额头抵在地上无奈地叹了口气。都怪自己事先没有查看好环境,挑个安静角落。

 

“苏兄,且待我先去为你折一支梅,回来再共饮畅谈。”

 

萧景睿站起来抖抖下摆,抬步开始在一片粉色中穿梭,寻找那截开得最好的梅枝。

 

梅枝折到了,萧景睿也看清了。

 

都是暗卫。也不知哪位大人物同在这梅林里赏花。

 

想到廊州的大人物,萧景睿不禁黯然垂头,再次感伤这物是人非,却未察觉一青衣身影正悄然接近。待他发现时都几乎撞上了。

 

“……甄舵主?!……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
 

甄平并未回应,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儿,说不清是什么神情,然后侧身把路一让。

 

“过去吧。”

 

一个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。萧景睿隐约感觉到前方是什么,或者说是自己期盼着什么,双脚像是被牵引似的,一步一步向前迈。一簇簇粉红花团次第展现在眼前,又沿两边向身后退去,直到消失在视野外。待最后几棵梅树也在眼前分开了,他看到那人了。

 

他就盘膝坐在林中空地的蒲席上,左手捧书,右肘支撑斜斜靠着身边茶案。这时风吹起一波粉瓣,有一片落到书页上,他抬头看花瓣飘落,就像融入了一幅粉色纷飞的画。

 

萧景睿一步一步走进这画里,喉咙又苦又紧。

 

那人也看到自己了,有些不利索地撑着茶案站起来。

 

“苏兄……”

 

萧景睿的视线开始模糊了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第一眼看到萧景睿的时候,梅长苏淡淡地想:

 

江左盟又放进来一个。

 

有了昨日萧公子的经验,再加上对方眼红红泪汪汪的样子,梅长苏决定对江左盟放进来的故人就不再试探了,坦诚就好。

 

他撑着茶案站起来,四目相对。

 

“苏兄……”

 

“在下梅长苏,敢问阁下大名?”

 

梅长苏料到对方会惊诧,但没料到他会激动得一个箭步上来抓住自己行礼中的手。

 

“苏兄!我是景睿,萧景睿啊。你不记得我了吗?”

 

听到这个名字梅长苏有点惊讶,更多是喜悦,要是手腕没有被握得疼就更好了。

 

“是琅琊榜首的萧景睿公子?”梅长苏嘴角上扬语调轻快,“我两年前大病一场,往事都记不得了。没想到居然跟萧公子有如此交情。”

 

“苏兄记不得了……”

 

萧景睿眼神变得迷茫,手上的力也轻了。梅长苏乘机将手抽了回来。

 

“萧公子,请坐。”

 

两天来了两位萧公子,也不知江左盟是不是故意的。不过还是这位萧公子坦诚,那位水牛兄还没肯告诉我名字呢。

 

“苏兄,你叫我景睿就可以了。你以前都是叫我景睿的。”

 

萧景睿情绪平复了些,眼圈也没那么红了。泪光褪去后剩下满眼真诚,让梅长苏有些感动。他为萧景睿斟了杯茶,目光注意到他手上。

 

“景睿,你折的这支梅花开得可真好。”

 

“苏兄喜欢?”

 

“喜欢。”

 

“既然苏兄喜欢,那我便赠与苏兄好了。”

 

“景睿可舍得?”

 

“若论对梅的喜爱,我是不及苏兄的。梅枝既已折下,若能在风华最好之时留在最懂赏识之人手中,对花对人,都是有幸之极。”

 

听着很风雅,细想却像是乱摘花的借口。

 

“这是苏兄以前教诲的。景睿没忘。”说着诚意满满地把梅枝递了过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萧景琰漫步在梅林里,手中已拿着三截梅枝。他觉得有点好笑,自己竟然会答应梅长苏跟飞流比赛,看谁折的花最好看。论赏花他并不在行,最在行那位坐在原地看书呢。依他看来,这赛其实不用比,梅长苏亲手折的才是最好的。

 

午后艳阳高照,竟让人在冬日里生出些汗意。萧景琰决定原路折返,免得手中花被晒奄了。

 

还未走出花海,前方就传来谈话声。

 

萧景睿?

 

再走几步,刚好见到梅长苏从萧景睿手中接过梅枝,笑意盈盈。而萧景睿则背对自己盘膝而坐。

 

“景睿也来了?”

 

萧景琰两步迈到萧景睿身旁坐下,左手搂着他肩膀,暗暗使力压住。

 

“萧公子也认识景睿?”

 

“当然了,景睿是我表弟。”萧景琰这才转头对上身旁惊恐万分的双眼,脸上笑容不变。

 

“表弟?”

 

左手捏了捏。

 

“呃,是,是的。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表哥。”

 

危机解决了,萧景琰收回左手,自己斟了杯水。

 

“早就想来廊州了。这次走得匆忙,都没来得及给长辈们拜年。”

 

“萧公子是故意来廊州避年的吧?”

 

萧景琰抬头对上梅长苏的弯弯眉眼,看来梅长苏今天心情很好,他的心情也很好。

 

“哪有?难道先生是嫌我新年来江左盟都没有备礼,礼数不周?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
萧景睿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句,发现自己没什么插话的机会。

 

不,他完全不想插话。

 

方才只是问了句普普通通的“表哥打算何时回金陵?”,这就挨了太子的一记眼刀。果不然梅长苏马上就追问“萧公子是金陵人士?”

 

少说少错。萧景睿主动担起了泡茶的任务,只是偶尔应诺几句。

 

他从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么能说。他跟这位表哥不熟,其实他跟哪位表哥都不熟,不过太子殿下的严肃寡言是人尽皆知的,他从没见过这样和颜悦色侃侃而谈的萧景琰。这不?笑得眼角都堆出一叠弯弯的褶子来了。

 

萧景睿又斟了杯茶给梅长苏,他也看出太子只要白水了。

 

此时的梅长苏完全就是他们初识时的那个样子,仿佛过去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,他还是那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人。只是当年跟梅长苏促膝畅谈的是自己,现在是太子殿下。

 

萧景睿顾盼左右,正觉得有点无聊,忽然记起自己在溪边还燃着香烛呢,得赶紧扔掉。

 

“表哥、苏兄,我在溪边落下了些东西,你们慢慢聊,我去去就回。”

 

“好吧。”

 

回答的是太子殿下,萧景睿如蒙大赦,匆忙离席而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梅长苏早就察觉到萧景睿的不自在,准确来说,是水牛兄落席后他才开始坐立不安的。所以萧景睿寻借口离席,他也没作挽留。只是暗自思忖,这水牛兄明明不是严苛之人……

 

“先生也不要总是坐在原地了。起来吧,我陪你四处走走。”

 

好吧,还真有点严苛。

 

“繁花之下品茶读书,本是人间美事。到了萧公子眼里就只剩慵懒了?”

 

说是这样说,梅长苏还是笑着站了起来,还没走出两步萧公子又过来搀扶了。

 

“是不是坐得腿麻了?你刚才起身都不利索。”

 

“也不是,起得急有点头晕而已,老毛病了。”

 

“你这是气血不畅,更要多走动走动,饭菜也要多吃点。”

 

“好,都听萧大夫的。”

 

“说到做到才好。”

 

其实不是气血不畅,蔺晨说过的。不过梅长苏就是想逗逗水牛让他多说几句而已,好让耳朵多感受下低沉嗓音带来的颤动,特别是声音近在耳边响起的时候。

 

梅长苏知道自己是需要静养的,但这天他在梅林里逛了足足半个多时辰。直到夕阳西下,梅花的亮粉都映成暗红了,二人才回到原地与萧景睿会合,准备一同前往倚秀镇客栈投宿,尝尝那里出名的梅花汤饼。

 

“来,披上。”

 

梅长苏刚站定,还没跟萧景睿说上话,那位水牛兄就将裘领斗篷一扬将他围个严实,还细细抚平衣服不让留缝隙。

 

“行了,”梅长苏笑道,“我不冷。”

 

真的不冷,从脚暖到心头呢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这晚,萧景琰做了个梦。

 

他平举利剑,剑身映出四周丛丛梅树,枝枝花团锦簇。他手腕一翻划了个剑花,剑啸清脆,干净利落。

 

“果然是把好剑。小殊,我舞一段给你看好不好?”

 

坐在树下的梅长苏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低下头去看书。

 

萧景琰一个起剑式,然后一步跳出手中随之一刺,劲力传至剑尖时再反手一挑一个回刺。动作如行云流水,说不清是身法驱动剑势,还是剑势牵动身法。四五招下来,萧景琰发现梅长苏已放下手中书,定睛观看。

 

他兴致更高了。剑招翻飞,高腾低跃。这些年来都忙于朝政,即使偶尔练剑也是心思沉重,他已经很久没感到过这样畅快淋漓了。

 

萧景琰伏地一个旋身,利剑横扫带起一地花瓣。接着一个腾飞跃至空中,中途刺挑劈扫连出几招,剑气带出的乱流将花瓣撞得漫天翻飞。他稳稳地落下,满意地收剑。在点点落英中,他看到梅长苏在对着他笑。

 

萧景琰也在笑。他收剑入鞘走到梅长苏跟前单膝蹲下:

 

“小殊,怎么样?我的剑术没荒废吧?”

 

气氛从这里开始变了。只见梅长苏敛起笑容,皱起眉头。

 

“萧公子认错人了?我不是小殊。”

 

不是小殊?萧景琰环望四周,这里的确是倚秀山梅园,梅长苏也还是白天那个样子。白天?好像有什么不对?不是,好像什么都不对。

 

慢慢地四周的粉亮沉寂成漆黑,萧景琰睁开了眼。

 

笃,笃笃。

咚,咚咚。

 

屋外敲过三更。

 

萧景琰转了个身呼了口气。四年前梅长苏来金陵时,只有他萧景琰一人不知道那是小殊。现在倒好,只有梅长苏本人不知道自己是林殊。

 

回味起刚才那个梦,一切都很美好。粉瓣纷飞的天空,畅快淋漓的剑招,眉眼弯弯看着自己笑的梅长苏。也许他不问最后那句话,这个梦就能延续到天亮。

 

萧景琰又转了个身,闭上眼,脑里想象着刚才那片粉色,看看能否在昏昏沉沉间再次进入那个梦中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梅长苏还在挑灯夜读。

 

其实书没看进去多少,他只是捧着书在回想今天的一幕幕。

 

今天终于见到表弟景睿了。如果他当真也是水牛兄的表弟,那么水牛兄会是谁?

 

梅长苏不想去猜,更不想去查。他想看看这位萧公子要过多久才肯告诉自己。

 

笃,笃笃。

咚,咚咚。

 

屋外敲过三更。

 

梅长苏无奈地放下书本,熄灯上榻。他可不想甄平来敲门。只是他也不想睡,睡着了也不会做梦。是的,自他两年前大难不死后就没有做过梦了。刚得知时蔺晨难得地神色严肃:

 

“什么?又是一夜无梦?”

 

“怎么这样紧张?难道是什么很要紧的症状?”

 

“哎哟难得啊。现在知道怕死了?”

 

“你少来这套,”梅长苏推开那把挑他下巴的扇子,“哪有少做几个梦就要死要活的。”

 

“但你失忆之前可是多梦浅眠,”蔺晨顿了顿,“经常梦到梅岭一役。”

 

听到那段往事,梅长苏不免神色黯淡。

 

“也许是因为冤已平仇已雪,心中没了执念,故人也就不再入梦了。”“是了,上次你还没说到夏江结果如何。”

 

“我打住。本少爷可是有正事做的,没空在你这儿说书。要听书就去酒楼茶市。你现在刚死不久尸骨未寒的,各大书场十有八九都排了你的传记呢。”

 

梅长苏一本书砸过去,可惜腕力不足没扔到人。

 

“不过我还是要调调你的药方,说不定哪天让你做梦了,你就能记起往事了。”

 

梅长苏后来真的去酒楼茶市听书了,还带了黎刚或甄平负责批错补漏。故事都知道得差不多了,往事却未忆起半分。蔺晨的药也没起作用,他还是夜夜无梦。

 

客栈的床被没有江左盟的暖,梅长苏往里再缩了缩,还是驱不走背上的丝丝寒意。他开始怀念白天阳光下的梅林了。有美景,有好茶,有投契的人可惬意畅谈,还有那些让人暗暗脸红心跳的关心呵护。

 

这两年来,他对失忆一事越看越淡,既来之则安之。但此时此刻,他有些惋惜自己不能记起与水牛兄的过往,否则现在他就能有多些暖心记忆可以回味了。

 

梅长苏闭上眼,在被窝里搓了搓脚,让脑子里充满白天梅林中的画面,看看能否籍此忘记身上寒意,安然入睡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萧景睿这晚早早就睡下了。他也做了一个梦。

 

他在梅林里一步一步往前走,一簇簇粉红花团次第展现在眼前,又沿两边向身后退去,直到最后几棵梅树也在眼前分开了,他看到梅长苏站在那里对他微笑,一如当年初见时的样子。

 

“景睿,好久不见。”

 

他正要回话,却被身旁忽然冒出的萧景琰吓得一个激灵。

 

萧景琰没有看他,只是径直走向梅长苏,将手中裘领斗篷一抖给他披上,系好绑带,抚平皱褶,又从不知哪里变出一个暖手炉塞到梅长苏手中,双手包裹着十指,四目相对。

 

明明无风,萧景睿却发现视野之内都是粉色花瓣在飘。

 

“太子殿下……”

 

太子如刀的眼光射了过来,萧景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,果不然梅长苏马上追问:

 

“太子?景睿说你是太子?”

 

如果说太子的目光是杀气,那梅长苏的探询的目光则是种柔中带刚的压力,让人无法拒绝,却又无法回答。

 

花瓣不知何时消失了,天也黑了下来。萧景睿被两股目光压得动弹不得,连手都举不起来。心急无措之际,身旁忽然又站出一人,居然是身着暗蓝锦袍的谢玉!

 

只见谢玉语气激昂,振臂高呼:

 

“扶保太子本身就是大义!!”

 

萧景睿吓醒了。

 

笃,笃笃。

咚,咚咚。

 

屋外敲过三更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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